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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義三千年》:承襲中國式俠義的精神遺產

發布時間:2021-11-30 16:41:09 | 來源:中國婦女報 | 作者:俞耕耘 | 責任編輯:蘇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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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義三千年》一書緣于作者吳向京在北大關于“俠義文化的演變”的講座,它跳出了文學的視野,用更廣闊的歷史視野去探求俠義文化的演變及其意義。本文作者認為,該書重估了俠義的歷史語境與傳承價值,探討了狹義的、有條件的俠,如何轉化為普適的、“無所待”的俠,并試圖將俠義變為精神遺產,實現人格內化與心靈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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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被武俠一詞誤導,仿佛不會武功,沒有絕技,都夠不到行俠的門檻。《俠義三千年》(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6月版)一書重估了俠義的歷史語境與傳承價值。它的意義在于探討了狹義的、有條件的俠,如何轉化為普適的、“無所待”的俠;俠的行動性,以及如何俠的精神性。從而,吳向京、暴昱東兩位作者溝通了古代人與當代人的精神紐帶。我想這是當代性反思的重要向度,即如何將俠義變為精神遺產,實現人格內化與心靈建設。書中以勇敢、舍得、信誠、仁義、獨特,概括俠的特質。它們都指向自在自為的精神特性——這是獨立精神個體,自我決定的生命意志,是主體性力量的極度張揚。俠的本質是精神力量,理想化人格。

作者對俠客的闡釋,頗有見地。俠之所以為“客”,在于俠士為義所驅動,而非為“主”所豢養、驅使。主客關系,是獨立自主的去留關系,不搞人身依附,不是雇傭關系。俠客們是“赴義”,是非曲直,公平正義乃是行動前提。這也說明俠客、刺客、殺手與爪牙的區別。先秦兩漢之際,俠客里有大量是刺客,或為報知遇之恩,如荊軻、專諸、高漸離等壯士;或為行正義事,如曹沫、墨子以一己之力捍衛正義,改變戰況格局的大勇。而刺客則未必是俠客,大有淪為替主子報復私仇的“工具人”。對俠而言,倫理力量和道德判斷是首位的,他們不因小恩而害大義。

中國俠義的特質

可貴的是,全書以比較視野,闡述中國俠義的特質。中國俠客不像騎士迷戀貴族榮譽、個人名聲,也不在乎來自上層的“冊封”。堂·吉訶德在自封受命后,才能行俠的套路,肯定會遭到中國俠客恥笑。趙氏孤兒的故事,為何能打動文豪伏爾泰?因為程嬰忍辱負重,為大義不惜個人名節,這是西方缺乏的精神力量。程嬰選擇比公孫舍生更痛苦,更艱難的保全之路,先后犧牲了名聲與生命。西方騎士更愛惜個人羽毛,更追求形式感,有外在的功利性(贏得榮譽)。內斂不標榜,施恩不圖報,是中國俠義的高光之處。它說明中國俠客不重因果,不講“對價”,主動放棄實用和功利主義的行動邏輯。在我看來,這正是無我亦無所待的超越性。

唐代以來,俠客在正史中再難尋覓,開始在詩歌與傳奇中流傳。唐代詩人將俠的精神托寓于詩酒人生,浪漫理想中,這與言志和抒情傳統天然契合。李白的仙,離不開幾分劍氣俠膽。“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邊塞詩人則從俠客那里承襲豪邁尚勇,建功立業的英雄氣。戰死沙場,實質是俠的價值最大化與集群化。“而其他的詩人,基本都是以俠自許,可能感于世事艱難,也可能是寄托情懷,他們是懷著俠客理想的文人,借俠客來抒發自己的情感,本身并不去江湖上游俠、闖蕩。”

唐傳奇,則為俠客走進小說題材提供了奠基。虛構的、抒情的俠客形象出現了,聶隱娘、虬髯客、紅線,打破以往筆記小說文人名士、神仙志怪的故事類型壟斷。俠客故事也開始遠離廟堂與政治,加上了神秘想象。而歸隱江湖,虛構人間的創作傾向,也成了從還珠樓主到金庸以來新武俠小說的總體面貌。

文人與俠的內在關聯

全書發現了一個有趣視角,那就是文人、士大夫、儒生們與俠的內在關聯。作者是從俠的倫理價值、精神內核來考察,絕非流于“武俠”的表象。換言之,武不是俠的特征,只是為踐義而采取的手段之一。縱觀后世有俠心俠膽的,往往出于士階層,他們有寄托自比之心、追慕之意。這在秦漢之際,就能找到端倪和肇因。那時“俠客的身份也是以游俠為主,但都是屬于有產階級。他出去行俠仗義是‘游’,而多數都是家里有大量財富的人。”

如果聯系莊子對逍遙的詮釋,游的本質實為自由。俠的基石亦是自由,而精神不是憑空冒出的,我們如今嘴上常掛的“財富自由”也是重要因素。俠,在本質上已成為理想化人格,正如儒家對“君子”的心理期待。如果我們反推,俠客身上必有君子的底色,仁義與信義。只不過,他們的行事原則與手段,又超出了溫柔敦厚與中庸之道。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于儒家傳統里,挖掘了兩者結合與平衡的可能。有俠義精神的名臣大儒,往往可發揮更大影響,更好實現家國治理的圖景。

“俠之儒者是以另外一種面貌呈現的。說到劍膽琴心,不得不說三個著名的人物——蘇軾、辛棄疾、陸游。”豪放詞人有俠士的文化基因,用詞的意象世界暗示出俠的精神世界。左牽黃,右擎蒼,卷平岡的圍獵;會挽雕弓如滿月的大俠形象,可能只有郭靖如此,蘇軾未必如此。但這絲毫不影響蘇軾的代擬與角色扮演。

在政治上,蘇軾一生被貶,終不遂志,在舊黨和新黨間兩頭得罪,飽受排擠。這反而說明蘇軾磊落耿直,總是從政見本身判斷,從國家利益出發,不會屈從討好特定勢力,從不落井下石去報私怨。“從個人角度他都是最不應該為新法說話的人。但是蘇軾堅持認為新法中有值得肯定的地方,為新法說句公道話,那是義之所在。”從這一角度看,陸游、辛棄疾與蘇軾同屬一種人格類型,那就是認準國家義理,不妥協退縮,絕不會從主戰轉向求和。俠義精神需要這種“一根筋”,不搖擺,不騎墻。

《俠義三千年》是一部中國俠義的觀念史,也是一種關于俠的類型學。作者對于俠的述略,既有高下小大的層級性,也有分門別類的厘定性。這是一套縱向與橫向交互并舉的論述系統。同時,上半部關于中式俠義特質的辨析,與下半部對于中國俠義的簡史線索,又是史論結合。從總體性看,全書勾勒出中國俠義的動態演繹過程——那就是四個字“脫實向虛”,不斷從史實人物變為虛構形象,不斷內化延展。在我看來,這標志著由史入文的趨向,史傳傳統里的俠客事跡,逐步演化為普適性俠義精神,成為文化積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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