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津三岔河口向西延伸至楊柳青的23千米河道,都被列入南運河遺產區,也是記者度過小學時光的家鄉。在家人的帶領下,記者沿著河堤騎行,重新辨識當年的生活場景。楊啟帆攝
堡子村位于河北省滄州市東光縣境內。沿南運河騎行時,這幅宣傳畫面給人留下極深的印象,以至于記者從5公里外折返,再拍個合影留念。
東光到泊頭的許多河段并不位于大運河遺產區內。但在南水北調和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雙重帶動下,河堤上新建成了優質、整潔的長距離通行線路,空氣清新、樹林環繞,非常適合騎行穿越。
本報記者 齊 欣攝
深入運河腹地,可以真實感受大運河遺產地沿線共同而活態的遺產地精神。河南濮陽市南樂縣的元村,是極為普通的一座衛河岸邊村鎮。恰逢春節,集市上的熱鬧氣氛與沿線各個地方看到的景象完全一樣,給人帶來熟悉親切的感受。
本報記者 齊 欣攝
從1月14日開始,在中國春節來臨之際,記者用9天時間去看了北方的大運河,為“大運河遺產小道”公眾體驗描述騎行線路。從河南濮陽北上,我沿衛河進入河北的邯鄲、邢臺和山東的聊城地區;沿著彎彎曲曲的南運河經過了山東的德州、河北的衡水、滄州。天津三岔河口的“120106-A004”號遺產區界樁是此次遠行的北端節點,南運河既在這里結束,隨之又進入北運河遺產區繼續延伸至北京。這些河段的歷史可上溯至公元3世紀;時至今日依然影響、改變著兩岸風貌。在沿線所有重要點段,建設中的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已開始展現成果。
2023年返鄉過年的人格外多。自農歷臘月二十三至大年初一,我穿越村鎮,與沿線千萬普通的人們共同經歷并感受了近幾年來最熱鬧的團圓時刻……
從2005年全社會關注大運河申遺開始,不斷進步的文化認知,將大運河再次連接為一個內容豐富疊加、功能不斷演進的真實整體。
隨時隨地去追尋“黃河”
衛河、南運河水的流向,即是當年漕糧運輸的方向。沿著水流去了解大運河所處的地勢地貌最為準確。
以“運”為核心,大運河文化遺產描述的衛河(永濟渠)、南運河都位于黃河以北的平原上。表面上看,華北平原一望無際,但仔細辨析水的走向,觀察土壤的類型,就能了解大運河形成的背景和面臨的挑戰。
黃河、海河、灤河都在華北平原上形成了巨大的沖擊扇,所謂“巨大”,是指千百年來這些河流反復肆意漫流,這給社會發展尤其是人工工程造成了極大的困擾——但也由之形成了人類認知自然、改變自然的智慧和手段。不僅如此,隋唐大運河的通濟渠、永濟渠還曾以黃河作為水源分別流向南北。頻率極高的泛濫,導致運河需要反復解決水源難題,同時又要提防淤塞。
人們在敘述大運河時,很少提及南樂。我在臘月二十八那天進入了河南濮陽,住在了南樂縣。衛河只在南樂流淌了19.8千米。溯流而上,經內黃可去往“衛河(永濟渠)滑縣浚縣段”遺產河道和臨近黃河的“黎陽倉遺址”;順流而下,則可抵達同樣著名的徐萬倉。當代漳河在那里與衛河合一。今日的徐萬倉河水湍流,曠野清冷,遺存區內已找不到當年沿岸多倉儲、渡口,“百里州縣糧秣匯聚于此”的景象。繁華不在,但是大河隱含的危險從未消失。漳衛合流后也稱“衛運河”,自此沿河堤路前行,一路上水利部門建立河道“險工”標識仍是一個接著一個。
今日的南樂給人以意想不到的繁華感受。高樓林立,夜晚的整條大街依舊熙熙攘攘。南樂縣位于黃泛區,歷史上曾受黃河反復沖淤。境內的兩條黃河故道上,仍可見到出起伏的沙丘。這樣的沙崗、洼地也廣泛存在于衛河下游、南運河周邊。京臺高速途經的永定河特大橋長達7100米,形象地描述了這些河流在這片北方大地上“擺來擺去”“性情暴烈”的模樣。
大運河的歷史,就是人與自然相斥相依的“平衡”史。
基于文化遺產價值標準,以“大運河遺產小道”在大運河上應該體驗多久、應該體驗多少次?這其中一個重要的考慮要素就是:這樣的體驗應該包含多少“層”。隨著大運河遺產保護、大運河文化帶和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全線推進,人們開始在生態文明建設中重新辨識荒野、人與河流相互的影響與位置,重新思考“基于自然修復”的方式。在此背景下,大運河遺產小道體驗線路也逐漸將自然遺產、農業遺產、水利遺產類型的關聯景觀納入到大運河線路規劃中,尤其強調體驗大運河,應該先去看“黃河”——既包含了今日的黃河,也包括歷史故道。
臨清市境內的黃河故道長約70千米,總面積約13萬畝。山東省級黃河故道地質公園位于臨清市北,記錄了黃河自公元前602年改道至今,沉積、侵蝕、淤積的變遷過程,是目前保存完整又容易尋找到的黃河故道遺址。這里已經遠離了衛河、會通河。腳下是蓬松、厚實的細細黃土,如果大風刮過,我會立即變成一個“土人”。古沙丘連綿起伏,站在荒野之中,人們更能理解大河的前世今生,明白我們的前輩是從怎樣的大自然中逐步改變著世界。
跨越3省的春節
臘月二十九這一天,我跨了3個省。
衛河、南運河常是沿途省市縣間的分界。這顯露出大運河在當地歷史和地理中的地位,也使我在途中添了一個新習慣:一旦跨過運河上的橋——無論大小——都要下車問路,詢問是否踏上了新的地界。這樣的心境唯有旅行者才能體會。在中國大運河沿線,在衛河、南運河上一路反復辨識人文地理的經歷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問路是一種交流,常常要多聊上幾句風土人情,說說身后的河道,回復人家對我的好奇。鬢上白發和平和的心境幫了我大忙,節日氣氛中,沿線遇到的每一位、每一群人都很熱情友善,聽說我是大過年的來看運河,又會發出各式各樣的感嘆。不知不覺間,我的語調就有了當地的些許“味道”。即便只相隔一條河道,不同省份、不同地區、不同縣之間,風俗、口音仍有差異,城市風貌乃至河堤上的路況水平也不盡相同。我在這片冀魯豫交匯地帶,一會兒出河南,一會兒進河北;剛剛還站在河北的地盤,轉眼又到了山東。穿梭往來間,最大的驚奇就是每隔不遠就遇到一個熱鬧、能將公路堵塞不通的春節大集——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密集的鄉村集市陣容。經過的那些村鎮都算無名小地方,可到了年根兒底下,處處就“膨脹”成了“大地方”。大棚臨街搭起,延綿不絕;商鋪的果品年貨堆成小山,路邊也會停滿來自周邊省份、地區的車輛。如同初一拜年的陣勢一樣,眼前的這一切,是節日的重要組成。于是年前的集市也打破常規,持續至夕陽西下方才散去。
我一早就趕到了南樂的元村。這里幾乎就是河南的最東北端。元村有“大運河市場”,衛河大橋邊新落成的大運河廣場也很氣派。街巷里人山人海。在這樣的情景中我從來摁不住誘惑,把車草草一塞,舉著相機,加入喧嚷的人流。那幾天,無論在哪個集市上都絲毫不會覺得冷。從臘月二十三至大年三十是貢神祭祖的日子,人們拎著大包金黃閃亮的祭品,與鮮艷的紅色春聯、剪紙、花燈一道把整條街都染得好看極了。據說當地過年的筵席上不能缺了紅燒鯉魚,一條條油炸好的大魚,也被店家壯觀地排開。遇到熱氣蒸騰的羊湯大鍋,我就停下,跟著當地的口音,向老板吆喝來上添了辣椒、胡椒的一大碗,再加一屜必須剛出鍋的大包。我坐在冬日的陽光下,享受這平常、久違也難尋的煙火氣息,在遠離家鄉的年味中微醺地看著拎著年貨的人群,想象著一年又一年運河邊那些忙碌的身影和早先的白帆……
抵達臨清的時候,我迷了路。臨清位于衛河的東岸,擁有多項大運河遺產點段,有兩條河道列入遺產名錄,一南一北并排向西抵達衛河大堤,向東則一起貼近或穿過鰲頭磯——我在臨清住下,又花了大半天才把這簡單的事實梳理明白。問題出在哪?大運河還在活態使用中,兩岸的變化非常快、非常大!地圖和網上搜集的信息各式各樣,更新過慢又語焉不詳,按圖索驥的話就難以輕松完成體驗。這也正是我這一路重點觀察評估的另一項內容: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是個持續演進的過程。硬件設施布局基本完成后,需要完善的體驗細節需求將蜂擁而至。如果與大運河其他段落放在一起評估,就會馬上發現:衛河(永濟渠)、匯通河、南運河沿線價值傳播的水平、體驗環境的友好程度顯露出很大的提升空間。
融入南水北調的景觀
臨清邱屯引黃節制閘前的大運河世界遺產區界樁編號為371500-A043。從這里向北環繞著臨清老城區,中國大運河匯通河遺產河段中的小運河遺產河道、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的“匯通河臨清段”、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臨清)段中的濟津河公園相互疊加,最遠可以到達高高的衛河大堤。
大運河遺產區界樁廣泛分布在各個河段。核心區編號為“A”,緩沖區編號為“B”。2014年大運河成為世界遺產后,明示遺產區的保護范圍成為一件重要的工作。自那時起,這些刻有諸多信息的三角形界樁就引起了在“大運河遺產小道”上行走者的關注,也成為重要的線路規劃依據,是沿河長距離行進中值得信賴的指南。在距離運河岸線或堤線5米范圍內尋找一個又一個“三角碑”,是公眾自發行走大運河時一件積極參與的樂事。
臨清在大運河南北運輸中的位置非常重要,在臨清能夠見到的“三角碑”也尤為密集。
小運河位于會通河的最北端。今日,小運河遺產河道抵達衛河大堤處,樹立有A024-A026號界樁和B001號緩沖區界樁。沿著衛河或京杭大運河考察,一定都會找到這個名為“頭閘”的交匯處停下。元代開鑿會通河后,南北運輸成為可能,京杭大運河開始形成,從而極大地影響了中國社會的發展進程和格局。天氣好的傍晚,衛河寬敞的河面會被夕陽映出暖暖的波光。站在河堤上,眼前是長河落日,背后是滄桑的史跡,讓人不禁徜徉而感慨。
小運河這段不到7000米的河道特別有意思,很具代表性。它有一段至今仍保持原樣、沒有進行大刀闊斧的修繕;也可以看到失去運輸功能后,成為城市灌排水道和公園的當代模樣;在邱屯水利樞紐,小運河又與引黃、南水北調工程連接,成為南水北調線路的重要節點。
如果說“運”體現著大運河的核心價值和文化意義,那今日以南水北調東線為代表的遠距離跨流域引水成就,就構成了全新“運”的景觀。
2022年12月開始,北方大運河開始啟動冬季調水。北運河、南運河、會通河、衛河都局部成為調水河道。我在大年三十的傍晚到達四女寺村。已是家家準備年夜飯的時分,街上開始沉寂下來,但遠處的引水閘壩卻水聲轟鳴。四女寺樞紐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國大運河文化遺產河段中,南運河“滄州-衡水-德州”段的南端就在樞紐附近,這里也是冬季多路調水線路的匯集地。水流自四女寺閘下入南運河,繼續在暮色中北流至九宣閘。那里的運河就離開河北,流向了天津。
……
夜幕降臨得很快。我在除夕夜進入了滄州。
我還是緊挨著大運河住下。走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想象著萬家燈火中家家戶戶的團圓場面。我到過的沿線都不是網紅打卡地,許多地方甚至一直受制于大自然的侵害。可就是這些平常段落,構成了大運河的歷史,延續了共有的認同,又形成了當代新的整體,展現出生動、樸素、向上的風貌。一路上我已漸漸習慣了一個人開車和騎行,習慣了酒店只有我一個人在吃早餐;也接受了每在沿途小酒館里插縫落座,鄰桌會將自己的酒推到我的桌前。臨近節日的歡聚震耳般喧嘩,濃濃的團圓氣氛中,他們不忍身邊還留下默默和孤獨。我喜歡這種感受,懷念在大運河沿線度過2023年春節所經歷的每一個情節,它給人帶來更多的相信和期望。
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沿著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遠行。我愿他們的感同身受,都和我一模一樣。
延伸閱讀
衛河(永濟渠)從中國歷史上曹魏時期(公元3世紀)的區間運河,演變為隋代時期(公元7世紀)貫通華北平原南北的永濟渠歷經約400年;自永濟渠到宋元御河(公元12世紀)又經歷了500年;作為元明清時期(公元12世紀至19 世紀)大運河的南運河運用至今約700年,其連續運用的時間長達16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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