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網5月9日電(記者 任思雨)2024年5月8日,是導演、編劇、小說家及文學譯者萬瑪才旦離開一周年的日子。
一年前,萬瑪才旦因突發急病在西藏逝世,年僅53歲。彼時,他的新片《陌生人》剛殺青不久,拍完的《雪豹》也已發布概念海報,在許多紀念文章里,深感遺憾的人們總是會以他那本剛出版的小說集的名字為題——《故事只講了一半》。
一年之后,萬瑪才旦的遺作《雪豹》和觀眾見面,他的遺作小說集《松木的清香》和譯作集《如意故事集:代代相傳的藏地民間故事》于近日出版,一系列紀念主題展也將在全國展開。
那些沒講完的故事,還在繼續接力傳遞。
藏地故事之旅
《靜靜的嘛呢石》《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氣球》《雪豹》……提起萬瑪才旦的電影,人們熟知的關鍵詞是“藏地”。
作為“藏語電影新浪潮”的開創者和領軍人物、雙語作家和文學翻譯家,萬瑪才旦以藏地故事為起點,借助靈動的鏡頭影像和簡潔的文字語言,還原時代下藏人的生存困境,探問失落傳統與現代生活進程之矛盾,為我們呈現了一方真實在地的精神高原。
“中國現在稱得起作家導演的可能只有兩個:一個就是賈樟柯,另一個就是萬瑪才旦。”導演謝飛說。
在近日以“親愛的萬瑪才旦”為主題的對談活動中,導演謝飛,作家、批評家李敬澤,作家、《西藏文學》主編次仁羅布,青年導演、編劇久美成列和媒體人余雅琴分別從電影、文學、翻譯創作等角度,一起講述了他們眼中的萬瑪才旦。
作為萬瑪才旦的恩師,謝飛對萬瑪才旦的離去倍感痛心。他回憶,與萬瑪才旦的初見面大約在2004年,那之前,他兩度前往西藏拍攝藏族題材的電影,深感在影視創作、人才培養的缺乏,直到看到了萬瑪才旦的劇本。
那時,萬瑪才旦作為西北民族學院的碩士來到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進修,謝飛看過他拍的錄像帶短片后,發現他已經有了一些拍攝的能力和經驗,同意讓他回到家鄉拍了35mm的彩色短片,用的完全是藏文。
2005年,萬瑪才旦拍攝的第一部長片《靜靜的嘛呢石》獲得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獎,并在海內外斬獲各類獎項,這也是中國影史上第一部由藏族導演執導、拍攝藏地的純藏語電影。
“自己心里有很多故事,也有很多想法,想展示一個純潔的故鄉。”萬瑪才旦曾這樣講述走上導演生涯的初衷。
在謝飛眼中,萬瑪才旦的出現彌補了電影學院在藏族影視創作、人才培養上的短板與缺陷,而成為導演之前的作家身份賦予了他無窮的創造力。
“萬瑪才旦是先成為作家,用藏文寫了不少他熟悉的藏人藏事短篇小說,然后到電影學院進修成為導演,他的電影多是根據他過去的小說改編而成,既有生活,又有作家的觀察、感同身受的能力,也有藝術的想像和才華。”
在雙語的世界游走
“導演也是在用兩種形式的語言創作:電影和文字。他既寫小說也寫劇本,既做文學創作也做文學翻譯。”出版人蔡欣回憶了這些年與萬瑪才旦在文學上的交集。
在作家、批評家李敬澤看來,萬瑪才旦之所以是萬瑪才旦,根本的力量可能還是深深地植根于他的文字之中。
作為作家,萬瑪才旦一生創作了六十余篇小說,其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法語、西班牙語、日語等多國語言出版發行。他的文字自由從容,三言兩語便能還原出隱藏在悠長歲月中的細節和本真。
讓媒體人余雅琴印象深刻的是,萬瑪才旦一直游走在雙語的世界。在電影與文學、藏語與漢語的雙重游走中,他一直在不斷變化,用文字和影像為當下注入新的思考。
“他是那么淡然和自然地去處理人類或者生活中的所有的那些大的、小的、微妙的和直接的東西。”李敬澤用莊子“齊物而觀之”的觀點來概括萬瑪才旦的創作與選擇,他并沒有刻意地把文化背景的差異作為表意的中心,但就是這種不在意反而賦予了一種很強的藝術效果。
《如意故事集》收錄了萬瑪才旦所整理翻譯的藏族民間傳說尸語故事,書中以如意寶尸向德覺桑布講故事的嵌套結構講述了24個小故事,包括鳥衣王子、豬頭卦師、魔鬼兄弟、遷魂術法等,堪稱一部微縮的藏族版《一千零一夜》。李敬澤說,這本書雖然是萬瑪才旦翻譯的藏族民間故事集,但放到他的作品序列里并不違和,他的創作力量、獨特語調、獨到眼光會永遠留在讀者心中。
作為萬瑪才旦電影《撞死了一只羊》的原著作者之一,次仁羅布認為,萬瑪才旦既繼承了傳統的文學,又有與當下緊密聯系后的創新,在他的作品里,有一件東西是難能可貴的,即緊貼著整一個時代的變遷,反映藏族老百姓的生活狀況,講述他們內心隨著時代變化而帶來的改變,“這可能是萬瑪才旦給當下的藏族文學做的最大的一個貢獻。”
流經藏地的水流
過去的一年中,眾多作家、學者、影人在許多個場合都表達了對萬瑪才旦的美好追憶。
《雪豹》首映禮上,演員姚晨曾說,在西寧FIRST影展,萬瑪才旦挨個敲門給所有人都送了枸杞,歡迎大家到自己的家鄉做客。她很奇怪導演為什么這么做,周圍人說,他就是這樣,希望這個行業的人團結,希望和大家一起拍出好電影。
但這一年里,青年導演、編劇久美成列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想起父親,因為有太多的遺憾。
作為《雪豹》執行導演,他一路見證了父親傾注三年多的創作心血。在電影快公映結束時,他偶然看到一個小視頻,一些當兵的父親突然出現在孩子們面前,孩子們哭了。如果父親忽然回來自己是什么樣子?想到這里,久美成列突然落淚了。
談及父親對自己走上電影道路的直接影響時,久美成列講起了兩個紅色塑料袋的故事:
當時,父親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碩士,每晚回家手里都會拿兩個紅色的大塑料袋,里面裝著五十張影碟,雖然家里經濟條件也不是特別好,但他愿意把所有的錢、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電影上、文學上,這樣的家庭氛圍對他影響很深。
在他眼中,父親是一個真實、完整、堅定的人,雖然性格不同,但“真實”是父親給自己最深的影響。不管拍什么樣的故事,拍哪個時代的故事,去呈現真實的情感、真實的世界,這是他們要傳承的東西。
這種影響,也體現在藏地其他青年文藝創作者的身上,作為“藏地新浪潮”的靈魂與旗手,萬瑪才旦不僅團結和引領了他那一批藏族電影人的創作,對于久美成列以及更新生的創作力量也有多樣的扶持與影響。
以前,久美成列最喜歡父親的電影是《老狗》,因為那種心痛讓自己感同身受,但現在,他特別喜歡的是《尋找智美更登》,“乘著這個水能夠讓我們感受到這個地方的一切很詩意的東西,這是我父親在去世之前給到我的一種狀態。”
去年11月,萬瑪才旦遺作《雪豹》拿下第36屆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獎。在電影的每一個重要節點,久美成列都會在心里跟父親說一句話:“您不用擔心,我們都做到了。”
在給父親的信里,久美成列這樣寫道:“以后的路,會有很多人和我井肩同行。我會像第一次跟您上山煨桑一樣,累了就看看遠處寬廣的河流,從山腳下密密麻麻的房舍里分辨出家的位置,再邊走邊笑著爬上山頂。在那里,我們將高聲呼喊您的名字,伴隨著無數的風馬旗飄向更遠更遠的地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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