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日報記者 張云 岳佳儀 李婷

“書沒有被讀者讀到，卻被水淹沒了。”這是條令人揪心的熱搜。今年八月初，受暴雨影響，多家出版機構位于河北涿州境內的圖書物流倉儲基地被淹，損失嚴重。

有熱心網友建議以圖書市集的方式挽回損失，引起熱烈討論。有人支持：“倘若成真，以后就去涿州趕集。”也有人質疑：“去異地線下買書不方便，明顯不如網購。”無論何種聲音，都說明依然有很多人將書籍視為精神寄托的載體，也依然有很多人希望實體出版能夠堅持下去。

大家廣泛關注的圖書市集究竟是什么樣子？去市集淘書體驗如何？它能否成為圖書消費領域的新潮流？近日，記者深入市集，一探究竟。

從“逛書市”到“趕市集”

圖書市集，與其說是市集，不如說是做書人與讀書人的約會。暑假期間，傳統出版社紛紛走出“舒適圈”，趕往全國各地與讀者面對面交流。每一次的市集都稱得上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近日，記者也感受了一番圖書市集的火熱。在北京市華熙LIVE·五棵松的下沉廣場里，約180平方米的市集里人頭攢動。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書市的消息后趕忙趁周末前來的趙同學，平時酷愛讀書，相比線上買書，他更喜歡在線下挑挑揀揀，“這里的圖書量很大，滿足了我淘書的需求”。

“6月開始，我們陸陸續續帶來了大約6萬冊中文書，還有不少少兒原版書。把這么多書從涿州的倉庫運過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圖書市集主辦方中圖網的工作人員塞米（化名）對記者說。雖然前期的準備工作很忙碌，但開張后讀者們如火的熱情讓她感到了十足的動力和喜悅。

誰也沒想到，一場洪水讓這種喜悅難以為繼。中圖網常務副總經理翟峰坦言：“這次洪災，我們受損圖書超過80%。因為洪水退去要清淤、檢修貨架，僅存的這些書也不能及時補貨到華熙市集。另外，市集上按斤賣的原版書，經過這次洪災，庫存部分已全部損毀，不確定能否在市集結束前補到貨。”翟峰說，中圖網正在想辦法直接從未受災的供貨商處調貨到華熙市集，“目前，我們在積極自救，最重要的自救措施是‘中圖網加油包’，上線后受到了書友們的熱烈歡迎”。

也有些圖書市集直接開到了居民家門口。規模小巧精致的北京德勝街道書市位于大廈內，圖書展臺和文化類展位依次排開。書市還設有文創專區，吸引了不少家庭前來體驗。一位媽媽正帶著孩子參加蓋章領獎品的活動，小朋友高興地舉起剛挑選的“愛莎公主”童話書給記者看。

眼下圖書市集越辦越多，形式也更加豐富。在天津的一家商場里，剛剛結束了一場由圖書愛好者自發舉辦的公益童書市集。為了讓圖書流動起來，熱愛閱讀的可可媽媽萌生了開市集的念頭。由孩子自行充當賣家和買家，并添加各種趣味小活動，讓他們從中感受書香氛圍。“到現在已經是第8場了，每次都有100至150組小賣家到場，孩子們參與熱情很高。”可可媽媽說。

其實以圖書為主題的市集早已有之。20多年前，布衣書局的創辦人胡同初到北京，常去潘家園。用他的話來說，潘家園的舊書市場曾經是一個“神級”的存在。因為在這里，集中了大量不同年代、不同領域、不同種類的書籍，吸引了大批愛書人前來翻找、撿漏兒。

不過，時過境遷，這里已經沒有了過往的風采。其原因與數字閱讀、網絡購書業務興起有關。胡同表示，越來越多的書商選擇到網上銷售圖書，對線下出貨的依賴度越來越小。此外，書市冷清還有環境原因，由于攤位逼仄，質量參差不齊的書籍被堆放在攤位，顯得凌亂無序，影響了購物體驗。

京城老百姓愛逛的地壇書市，也一度難以為繼，加之文物保護、消防安全等原因，于2014年停辦。令人欣喜的是，闊別近十年后，地壇北京書市將于今年9月初重新回歸地壇公園，重啟市民閱讀熱潮。

胡同注意到，與傳統的書市由官方組織舉辦不同，圖書市集多是民間機構自發組織的商業行為。如雨后春筍般不斷“破土”而出的圖書市集，多借鑒國外的成功經驗，采用在特定的場地和時間舉辦短期售賣活動的方式。

業內人士表示，圖書市集火熱的背后，既反映了市民對文化生活的需求，也反映了出版機構對提升圖書品牌認知度、擴大“書友圈”的迫切需要。

是售賣場景也是互動場景

小小書攤，不過方寸之大，卻也凝結著參展人的匠心和汗水。

圖書市集的參展“常客”一般分為出版社、民營書店、文化公司等。采訪中記者了解到，以出版社為例，參加一場市集需要由出版單位的發行部門和主辦方溝通展位設計方案，選品、調貨、布置，確定參加的工作人員和排班。一個攤位一班次需要安排2~3名工作人員，負責講書、宣傳、售賣、收銀等工作。

從圖書編輯轉變為市集攤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甲骨文品牌營銷編輯占祿，僅今年上半年，就籌備和參加了5場大型的圖書市集，包括北京圖書市集、做書市集、杭州閱讀生活節等。他用“勞心又勞力”來形容每次參與的過程，“拿北京圖書市集來講，我們一共有6個攤位，這還不是市集中攤位最多的。每個攤位保證至少有2個工作人員，3天的市集下來，參與人數有36人次之多”。

在占祿看來，圖書市集不僅是售賣場景，更是互動場景，需要編輯和讀者之間建立有效的溝通。“作為營銷編輯，平時和讀者都是在線上進行交流，市集給了我們線下見面的機會。不少忠實讀者會主動來到攤位前長時間駐足，甚至幫我們給新讀者講書。”他談起參加圖書市集的趣事時說道。

“今年年初，接到市集主辦方的邀請，看到其他出版社紛紛踴躍報名，我們也覺得不能錯過和讀者面對面的好機會。”為此，世紀文景產品運營中心總監浦淵帶領團隊做了大量準備工作，并為不同的圖書市集策劃不同的主題，“一個攤位通常只有2.4米到3.6米長，我們要在小空間里做大文章，讓讀者感受到‘方寸之間有乾坤’。”她回憶道，朗園市集跨越了愚人節，團隊就配合即將上市的年度重點圖書《無盡的玩笑》，推出了新書發布活動，100套市集限量專享套裝被一搶而空；在杭州參加市集時，正值五四青年節，團隊就從《文學中的人生進化課》一書著手，推出聚焦青年勵志和心理健康的主題活動。

“做圖書，最重要的就是發現你的讀者在哪里。”浦淵說，有時策劃圖書會依賴某一本或某一類書的銷售數據，但面對讀者時，能否第一時間打動他們，才是最好的“選題論證”。多次參加市集后，她和編輯們練就了一身武藝，能夠快速為讀者推薦，“我能感受到，當讀者對你的推薦感興趣時，他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眼睛里會有光”。

讓年輕人從尋覓新趣到熱愛閱讀

“參加圖書市集，明顯感覺逛書攤的年輕人居多，他們有時不完全是沖著買書而來，而是抱著‘周末我剛好有空，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這樣一種心態來市集。”占祿說。

相對于傳統書市讀者的老齡化傾向，新興市集的讀者們更加年輕。他們來到圖書市集，享受的更多是逛的過程。這與年輕群體中“打卡”“City Walk”的社交潮流不謀而合。

從6月24日開始，每周六日上午10點至12點，PAGEONE北京三里屯店外擺區域都會舉辦“翻開夏日初章”圖書市集活動。店長張倩倩表示這并非臨時起意，今年年初在研究了主流社交媒體上年輕人的生活方式后，便決定將“市集”作為門店今年重點工作之一。“我們嘗試在更開放的環境與顧客進行最直接的交流，接收最直觀的消費反饋，從而反哺門店日常的運營經驗。”張倩倩說。

與其他的書市相比，PAGEONE市集顯得更為愜意和精巧。市集精選商品200種，主打獨家銷售的英文原版圖書、特色化的藝術設計類圖書，并輔有年輕人喜歡的文學類、生活方式類圖書。市集中增設文創展攤、咖啡外擺，甚至還有面包點心等，充分滿足年輕人在市集中“逛吃逛吃”的訴求，也增添了一絲商圈里的“煙火氣”。“我們每兩周會更新一次圖書主題，讓顧客常逛常新，也逐漸培養商圈內顧客每周末光顧圖書市集的習慣。”張倩倩表示。

“之所以喜歡淘書正是因為沒有目的性。我更享受淘書的過程，不一定非要買到點什么，但往往都會有意外收獲。”采訪時，趙同學興奮地向記者展示自己剛淘到的“寶”。

圖書市集火熱之余，不少人也拋出了冷思考：圖書市集能否逐漸成為圖書消費領域的新潮流？

對于圖書銷售，圖書市集確實起到了一定促進作用，有一定規模和品牌效應的圖書市集往往能吸引大量讀者前來。“拿2023北京書市來說，我們在銷售額上取得了還算令人滿意的成績，真切感受到了市民對文化消費的渴求和熱情。”北京出版集團工作人員年驊介紹。

與此同時，也有出版社表示一場市集下來，實洋約在千元到幾萬元不等。如果把參加市集的各項人力物力時間成本計算起來，圖書市集產生的凈利潤其實非常有限，在圖書銷售總額中也是九牛一毛。

胡同去過幾次書市，他坦言：“現場很熱鬧，每次都讓人有種幻覺：實體書仍然非常受歡迎。但后續又了解到，大多數商家的收益其實一般，宣傳功能往往大于實際銷售功能。當然，對于許多很小的商戶而言，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銷售形式和渠道，成本低，回款快，能接觸新的客戶。”

浦淵表示，參與圖書市集，經濟效益并非首要目標。無論是新書還是舊書，她都會在原價基礎上打折銷售。曾有編輯質疑，剛面世的新書就打折是否合適，對此她感慨道：“現在各類吃喝玩樂的市集很多，面對諸多誘惑還愿意來圖書市集的人，他們是真心愛書的。我們要以誠相待，以合適的價格，呵護好讀者對書的這份熱情。”

張倩倩也認為，利益之外，更重要的是讓閱讀回歸生活。“書業健康發展離不開從業者們不斷嘗試與創新。我們希望通過市集吸引更多人熱愛閱讀、享受閱讀、分享閱讀。”

《光明日報》（2023年08月29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