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揭秘晉侯夫人為何集“四千”寵愛

——專訪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田建文 

山西曲沃北趙晉侯墓地10位晉侯夫人的墓葬規模和隨葬品，生動地揭示出西周到春秋早期晉國從唐叔虞分封時僅有“河汾之地方百里”，到基本囊括山西南部的歷史。其中晉穆侯和晉靖侯的夫人，出土隨葬品都有4000多件。為什么說晉侯夫人集“四千”寵愛于一身？背后又有著怎樣的故事？近日，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員田建文，對此進行解讀。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曲沃北趙晉侯墓地10位晉侯夫人的墓從葬俗風格、形制、出土器物等方面有何相似點，有何不同之處？

田建文：首先，9位晉侯10位晉侯夫人，共19位晉侯及其夫人都采用仰身直肢葬，但在夫婦之間墓葬排列位置上，西周早期晉侯燮父組和晉武侯組為男西女東，西周中期晉成侯以后各組卻變為男東女西，因此這一時期也是夫婦關系，即性別觀念遵從周代禮制的分水嶺和體現。

其次，周代是禮制社會，具體表現在銅禮器和玉禮器方面。銅鼎是身份標志，隨葬數量上晉侯多于夫人，尤其是西周晚期；水器，相對而言晉侯多銅盤、匜(yí)，而夫人多銅盤、盉(hé)，晉侯多方體銅壺，而夫人多圓體；酒器方面，晉侯多見銅尊、爵、觶(zhì)類，而夫人少見；車馬器也是晉侯多見，而夫人少見，車馬坑專為晉侯而設置；編鐘、石磬等樂器和青銅武器、工具等，僅見于晉侯墓中。

第三，陶器和原始瓷器、漆器，則是晉侯少見，而夫人多見，晉侯墓通常只隨葬一件陶鬲，而夫人墓除陶鬲外，還有簋、豆、罐，尤其是大口尊、三足甕非夫人莫屬；至于墓主人隨身之玉、石器，除晉獻侯蘇多于夫人外，其余八組夫人明顯多于同組的晉侯，如佩飾又可分為胸佩和肩佩，晉侯及其夫人都有胸佩，而肩佩則為夫人的專用品。

視死如生，這些區別反映了晉侯及其夫人在性別指向方面的不同。

中新社記者：從夫人墓中的隨葬品，如何看出晉國從叔虞封唐時“河汾之東，方百里”逐漸走向強大？

田建文：在當時，夫人就是諸侯國君之妻的專稱，《禮記·曲禮下》：“天子之妃曰后，諸侯曰夫人”。多數晉侯娶姜姓的齊國之女為夫人，晉穆侯娶齊女姜氏生下了太子仇和成師，晉文侯娶齊女姜氏“晉姜”。但隨著時間推移，晉國不斷強大，鄰國也另眼相看，晉侯墓地到了第五代晉靖侯宜臼時，他的墓中隨葬兩件“晉侯喜父乍朕問考剌侯寶盤”，剌侯是晉侯謚號考證為晉厲侯，但還隨葬一件“伯喜父肇乍倗母”簋，“母”有“母親”和“妻子”兩種解釋，我取后者。如是，晉靖侯的夫人就是“倗母”即來自倗國的女性，很有可能是位于絳縣橫水北部倗伯之女。晉靖侯宜臼和倗母夫婦二人在墓葬里都是頭朝南即墓道一側，這是遵守并變通倗母娘家的倗國喪葬風俗習慣的結果，倗伯及其夫人畢姬都是東西向墓，頭向也在墓道一側即墓道西側，橫水、北趙兩地完全相同，而其余晉侯墓地，除兩座南北側都有墓道的“中”字形墓外，剩下的15座墓葬都在墓道對面的北側。

第七代晉獻侯蘇時，隨周王東征夙夷立下赫赫戰功，周王親自賜給他香酒一卣(yǒu)、弓一張、箭百支、馬四匹。晉侯蘇為了報答和頌揚周王的美德，鑄造了16枚355字銘文的一套晉侯蘇編鐘。其后一代是晉穆侯，隨葬青銅器五鼎四簋，還有車馬器及武器等，尤其是一套八件銘文六十八字“楚公逆”編鐘，晉楚兩國遠隔千山萬水，晉穆侯能夠擁有這套編鐘，不是通過周王賞賜便是經商貿易，足見晉國涉及范圍之遼闊。他娶了兩位夫人，次夫人去世后，楊國送來的助喪“楊姞壺”有兩件，這是歷來都是婦憑夫尊、婦憑夫貴、婦憑夫榮的證明。

中新社記者：為何晉穆侯次夫人擁有超規格的墓葬規模，隨葬品更是多達4280件，居晉侯墓地之冠？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

田建文：晉穆侯及其嫡夫人，都是南端帶墓道的“甲”字形墓，嫡夫人隨葬銅器14件，計有三鼎四簋及壺、盤、匜、爵、尊、方彝、鼎形方盒各一件，她自己也長眠于棺內，頭部有玉覆面1組。次夫人就不同了，她隨葬銅器三鼎二簋，卻擁有超規格的墓葬規模。在晉侯墓地中首次出現為南北兩端帶墓道的“中”字形墓，全長35米，銅禮器放置在槨室北面兩角，有鼎3件、簋2件、壺2件及爵、觶、方彝、盤、盉、鼎形方盒、筒形器各1件；該墓中，玉、石、瑪瑙器或置棺內，或置棺外，其中組玉佩由玉璜、玉珩、玉管、料珠、瑪瑙管等共204件各色玉飾組成，復原長度約158厘米；還有我稱為“百寶箱”的一件銅方盒，盛著玉人、熊、牛、鷹、鸮、罍、龜等小件器物。玉器計有：玉環連同玉璧共10件、玉璜50余件、玉戈12件、玉人7件、玉龍人5件、玉牛3件、玉熊2件，和鷹、鸮、鹿、馬、羊、龜、螳螂及玉觽、玉罍各1件，接近800件。這些玉器中，不僅有西周玉雕精品，還有晚商遺風，玉鷹、鸮、牛、熊等動物形象，很可能包括武王伐紂時的繳獲物品。如是，這位晉侯的次夫人就可與能征善戰的河南安陽殷墟著名的商王武丁之妻“婦好”相媲美，都是超級“玉器迷”和古董愛好者。推測她非常長壽，公元前770年周平王遷都洛陽的時候依然健在，晉文侯勤王有功，在諸侯國中的地位明顯提升，也得到了周平王的大量賞賜，其中一部分就隨葬在她的墓中，也營造起了同晉文侯墓一樣的“中”字形墓。

中新社記者：從歷史長河的角度看，西周時期的貴族生活和其他歷史朝代有何不同？有著怎樣的風俗講究？

田建文：西周是等級社會，實行分封制和宗法制，因而制定了朝會祭祀、婚喪嫁娶、言行舉止等各種禮樂制度，對貴族們日常的政治、社會活動，規定在不同等級的貴族中要行不同的禮儀，并配有不同的音樂，運用音樂以緩解社會矛盾，調適社會。

從晉侯墓地來看，晉侯及其夫人們總要隨身系戴玉佩，《禮記·玉藻》就指出：“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他們和她們，都隨葬長長的組玉佩，琳瑯滿目，巧奪天工，既顯示墓主生前的身份、地位、等級、財富，又體現貴族的雍容華貴。披珠戴玉，步態遲緩，是以走得慢展現風度，而佩戴長而復雜的組玉佩，也只能徐徐慢行。

可以說，中華民族作為禮儀之邦的傳統，系形成于三千年前的西周。(完)

受訪者簡介：

田建文，山西省考古研究院二級研究館員，兼任吉林大學考古學院外聘教授、山西師范大學歷史旅游學院教授等。多年來從事田野考古與研究工作，撰寫了140余篇黃河流域新石器及夏商、晉文化、秦漢、宋金元等不同時期的專業文章。2020年獲“張頷領軍人才”支持計劃、2021年感動山西十大人物、2022年全國文物系統先進工作者等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