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卷一百一十一有如下一段記載:
北魏開國皇帝拓跋珪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若書籍。”珪曰:“書籍凡有幾何,如何可集?”李先回答:“自有書籍以來,世代增益,到如今,書籍多得不可勝計。假如人君喜好,何憂不集!”拓跋珪于是下令,各郡縣廣泛搜集書籍,悉送首都平城(今山西大同)。
拓跋珪是一個粗人,卻也在博士的啟發下,知道人要增長智慧,莫如讀書。號稱歐洲之父的法蘭克人查理曼也有一句名言:“正確的行動勝于知識。但是,為了做正確的事情,我們必須知道,什么是正確的。”
查理曼極其重視古典文明,對于加洛林王朝的文藝復興功不可沒。查理曼的求知注重辨明正確與錯誤;拓跋珪則講增益“神智”,神智就是提高見識、辨別是非的。閱讀經典就是增益神智的途徑。經典著作經歷大浪淘沙,經歷時間洗禮,仍然熠熠生輝。千百年之后閱讀它們,仍然感動人心,引發共鳴。
《資治通鑒》就是一部增益神智的經典。宋元之際的學者胡三省曾經比喻說,讀《資治通鑒》猶如飲水過江,肚子大多喝一口,肚子小少喝一口,因人所宜,隨人而異。
經典閱讀首先因為經典本身的魅力,其次也與閱讀者的需求有關。一個編輯,一個將軍,一個干部,一個職員,他們對經典的需求是不一樣的。需求也不僅僅來自職業特征,還有個人偏好的差異。這種個人偏好,或來自閱讀體驗形成的習慣,或因生活經驗所積累的趣味,還有個體知識結構的差異。
有人喜歡文學,閱讀唐詩宋詞、明清小說,會興趣盎然。有人喜歡思想哲學,對孔孟老莊、宋明理學會情有獨鐘。如果你喜歡歷史,那就可以讀讀《史記》《資治通鑒》之類的名篇。我這里重點談談歷史經典的閱讀。
我們閱讀歷史書籍,大約有三個閱讀層次。首先是其編纂學成就,文字表達要傳神,結構安排要合理,紀傳體、編年體,各擅勝場。其次是知識內涵,內容要充實豐滿,引人入勝。再次是見識和獨斷,如果見解精辟,給人啟發,閱讀到入神時,就會拍案稱奇,心有靈犀。
對歷史著作的這三大閱讀層次,對應的是中國古代對歷史作者的三大要求,即史才“三長”。這個說法最早見于《舊唐書》卷一百二《劉子玄傳》。
史才三長,“謂才也,學也,識也”。劉子玄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朝史學大師劉知幾,字子玄,因為避諱而以字行。他說,夫有學而無才,就像有土地財產資本充足,卻不善于經營,終不能增殖財貨。如有才而無學,就像空有精美的設計圖紙、精湛的工藝技術,可是卻沒有建筑器械和建筑材料,最終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蓋不成房子。至于史識,他認為就是寫作者秉筆直書的撰寫態度,是直筆還是曲筆。在劉知幾的代表作《史通·鑒識第二十六》中,尤其強調另一種“史識”,即對于歷史的全局性、通透性的理解和把握,也就是“通識”。
“通識”用之于史家,是白居易明確提出來的。他認為史家“非雄文博學,輔之以通識者”不可。所謂“雄文”,就是撰述能力、文字功夫,寫出來的東西要吸引人。所謂“博學”,就是知識水平,史料豐贍,肚子里要有“硬貨”。所謂“通識”,不僅是見解哲思、見識獨斷,更重要的是它的代表性,也就是這部經典中所透露的時代意義、文化意義、文明意義。
舉一個例子,玄奘的梵文水平在古代西游僧人中,很可能是罕有其匹,但是,玄奘的唯識學著作并不能代表中國佛學,代表中國佛學的是慧遠、惠能。
《資治通鑒》成為中國史學著作的佼佼者,不僅是它完善、發展、定型了中國歷史學中的編年史著作體例,更重要的是它記載的1362年歷史中,展現了戰國縱橫捭闔的歷史畫卷,秦漢大統一中華文明奠基的波瀾壯闊,漢魏以來胡漢融合的血雨腥風,北朝末年以來復雜改革的曲折歷程,以及隋唐時代的重建輝煌,安史之亂之后迄于五代的變革與新生,為宋以后的歷史作出鋪墊。《資治通鑒》各部分的價值,不是用史料來度量的,而是要從史學上來評價。
(作者為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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